声明:本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 新声Pro，作者:冯勇，授权站长之家转载发布。当屏幕上跳出「你醒啦，现在是2008年的下午…」这样的字样，你是否会忍不住点击进入一段时空之旅？然而迎接你的却是一个空荡的房间，挂着褪色的条幅，或是幽暗的走廊里只有风声在回响。空灵的广播声中，歪斜的字迹在屏幕上闪烁：「这里已经没人等你了…」这类以老商场、蓝玻璃、雪花屏、空旷走廊等千禧风元素为背景，画质模糊粗糙并搭配迷幻滤镜的视频，统称为「梦核」。曾经被视为技术缺陷的卡顿和像素模糊，如今却成为触动了Z世代集体怀旧神经的开关。自2020年左右传入国内，随着AI技术的飞速发展和创作者的不断涌现，中文互联网上已涌现出大量本土化的「中式梦核」内容。图源:铁合西街东
中式梦核以千禧年的物件和环境为创作核心，无论是出于对那个高速发展时代的怀念，还是作为Z世代共同的童年记忆，其内容都蕴含着强烈的时代情感。如今，梦核已形成独特的文化内涵和高辨识度的表现形式，成为持续吸引观众目光的新兴内容品类。在游戏、影视等领域，已有创作者巧妙融入梦核美学。例如，游戏《无人》以中式梦核为主题，上线Steam后首周销量突破1万份，好评率高达91%；B站UP主@老番茄、@渗透之C君为其录制的游戏实况播放量更是达到300W+。去年，导演贾樟柯在新作《风流一代》的路演中，也将中式梦核作为理解电影的一种途径介绍给观众。在短视频领域，大量UGC维度的梦核创作正形成文化风潮。抖音平台内「中式梦核」话题播放量超过25亿次；B站搜索「你可以回去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可见多个播放量破百万的梦核视频。这些视频的评论区，网友们纷纷分享起生活中的老物件、老建筑照片参与讨论。显然，中式梦核正从小众亚文化走向大众视野，而短视频作为主要传播媒介功不可没。凭借独特的文化属性和鲜明的审美特质，中式梦核正作为一种泛美学内容，被更多文化产品和创作实践吸纳，开拓着商业化的可能性。
Z世代建构的千禧记忆梦核（dreamcore）最早可追溯至2012年，国外YouTuber@GlassBeetles或@L0P0A0G上传的系列视频，融合神秘文本、怪异动作、抖动高噪画面、封闭空间和扭曲滤镜，营造出费解不安的氛围。更直接的来源是后室亚文化（the backrooms）。2019年，一位匿名用户在4chan的超自然板块发布帖子，鼓励分享「令人不安、感觉不对劲」的图片，并附上了一张黄绿色荧光灯的房间照片。该帖下一位用户将其命名为「后室」，并生动描述了被困其中的场景：「如果你不小心在错误地方卡出了现实世界，就会坠入后室。那里只有陈旧潮湿地毯的霉味、令人错乱的单调黄色、荧光灯以最大功率嗡嗡作响的无尽背景噪音，以及约6亿平方英里、随机分割的空旷房间——你将被困在其中。要是你听到附近有什么东西在游荡，愿上帝保佑你，因为它肯定已经听见你的动静了…」2020年前后，国内y2k（千禧年文化）风格再度流行，核艺术(core)这一超现实美学分支得到本土创作者的挖掘。@千禧bot、@Ditto2000等图像媒体相继出现，其作品往往带有胶片粒感、闪烁灯光、破损边框和褪色效果。创作者@毛毛籽在逃跑 对梦核流行的过程有着深刻体会：「一开始是国外的Dreamcore，20年左右在微博关注到@千禧bot，之后21年在小红书火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分享梦核内容。」
中式梦核可视为以Z世代童年集体记忆为基础建构的一种千禧年审美风格，兼具怀旧、温暖、不安、超现实等复合审美体验。豆瓣「梦核收集」小组简介如此描述：「明明是不安但又好像有一种温柔的力量把你拉进去沉浸其中」。以图像、视频为主要媒介的中式梦核，多集中在对千禧年物件、环境的复现上。如街头消失的报刊亭、老式小区的蓝色玻璃窗、破旧的摇摇车和游乐园，还有那张熟悉的电脑壁纸——蓝天绿草中杵着一扇诡异的黑门…这些场景往往让创作者联想到老城、小镇的潮湿而接地气的氛围。@毛毛籽在逃跑 出生于四川小镇，后求学于乐山、成都，最终在北京定居。远离家乡的旅途中，四川小镇那种潮湿而亲切的感觉愈发让她着迷。「每次回家我都会四处逛街，有时会发现一些新奇的东西。」她将创作的梦核内容喻为一种「小镇赛博」：「街头巷尾的感觉就像是在母亲的怀抱里，是我灵魂里的东西，想把它们表达出来。」梦核是她探索新世界、创造乌托邦的工具。@史蒂芬霍京 最初并未完全想清楚做梦核选题，但创作中发现，与其寻找历史上具体的某一天，不如聚焦集体记忆。「后者在发生在人们共同的经历里，更具文化背景和共鸣。」这与梦核的特征不谋而合，于是他参考国内外梦核作品，明确了方向：「要寻找一些刺激或趣味的点，同时结合中国文化元素做演变」。在他的账号中，新世纪来临、北京奥运，以及老旧挂历、按键手机、少年宫、童乐园、家属楼等元素，都被放入他虚构的「霍京市」之中。
目前，中式梦核已在其文化圈层内蓬勃发展，形成了如童核、池核、楼核、云朵核、故障核等细分品类，表现形式也从图片、视频蔓延至音乐、游戏等领域。AI成为梦核博主「造梦引擎」@见脚青AI 表示，「早期国外的梦核内容大多是博主用特效做的」，而如今海量传播的中式梦核中，AI的身影愈发凸显。@见脚青AI 就是在AI成熟后入局的，从去年8月开始创作，迄今已历时一年。「先AI生图然后跑视频，选择一个有意思、可继续的剧情，再接着往下跑。」他已在抖音积累了35.7万粉丝，保持着一周2、3更的频率，但账号背后没有组建团队，仅是其个人用业余时间完成。「AI赛道里个人博主为主。我用Midjourney、即梦等云端工具，无需本地部署，工作量不是很大。」他表示，从出图、跑视频到剪辑，四五个小时就可以出一条。账号@史蒂芬霍京 的两位创作者是兴趣相近的发小，同样将账号作为业余爱好。「AI加成是一次工业化革命，最快一天可以日更，通常在下班后的晚上或午休时间做」。@史蒂芬霍京 自我定义为「AI创作玩家」，还进行过AI创作实验。在DeepSeek很火时，他们将问题和想法抛给AI，AI完整地写出了故事脚本，甚至精细到第几秒出现什么样的画面。之后，他们尝试过「完全遵循AI建议做出视频，结果很出人意料，在抖音上获得了20多万点赞」。但短暂尝试后，他们还是回归创作者思路，将AI当做PS一样的工具，为观众制作更有创作表达的「美味佳肴」。除了提效和降低创作门槛，AI在打造梦核内容的奇幻感方面也独具优势。@见脚青AI 追求「超现实性的艺术感，想做突破传统影视边界的内容」，他的「一间梦」系列初衷就是「一间房间里面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像梦一样」。置顶视频「戏园雾梦」即是此风格：中式古风建筑中，一个女子面向的大门里怪诞地出现一尊比门还大的佛头。下一秒，佛头又神奇地变化为蛋，孵化出旋转木马。虽然不再是怀旧千禧风而是走向更奇幻、大胆的中式怪核，但同样吸引了42.5w高赞和3.9w讨论。「奇幻场景、连贯转场，对AI来说非常简单」，这是@见脚青AI 创作中强烈体会到的技术利好。同样，在@史蒂芬霍京 构建的霍京城中，虽然建筑整体是复古风，但其中大拇指、高跟鞋、按键手机等物品都超出了常规体积而具备奇观性和超现实感，形成着新的审美体验。整体应用趋势上，AI在UGC领域的一个抓手是其对美学风格的精准提炼。抖音最初的AI滤镜创造的宫崎骏风「吉卜力滤镜」，就吸引了大量用户参与创作，成为现象级内容热点。而中式梦核的破圈也是AI此应用趋势的一个体现，AI更多元的可能性正在被不断发掘。
中式梦核为什么如此流行？其吸引力首先指向大众对千禧年的怀旧情绪和集体共鸣。特别是出生于1990—2010这个时间段的群体，是梦核内容的主要消费者；@毛毛籽在逃跑 和@史蒂芬霍京 的两位创作者也都是94、95年生人。「前两年是属于我们小众圈层的一种怀念，现在变成了整个社会都在怀念」，@毛毛籽在逃跑 感慨道。这份集体性怀旧情绪是多原因形成的。@毛毛籽在逃跑 认为，「我们经历了网络和电子产品井喷式发展，现在的小朋友一出生就是智能产品，没法感知那种发展的兴奋感」，所以她将梦核视作「寻找电子乡愁」。@史蒂芬霍京 则猜测「梦核流行可能有时效性」，恰好我们这代人成为了互联网主力，所以有精力去关注，并且「现在很多人到了职业、生活的一个困难期，所以梦核话题很受共鸣」。亦有精辟评论表示，「那是我们回不去的家」「怀念的哪是中式梦核，你只是怀念以前无忧无虑的自己」。心理学研究称，怀旧情绪对身心健康拥有积极作用，虽然常与压力、焦虑相伴而生，但却是人们对抗孤独和心理压力的一大法宝。梦核内容中虽然拥有部分怪诞、不安的情绪，但整体仍是唯美、治愈向的，这也是粉丝青黛喜欢梦核的原因。「我喜欢自然类的梦核，看见这些有生命力的东西总让我心情愉悦。」在真实的千禧年历史与梦核内容所展现的世界里，存在着一种距离——梦核中物品成为主体，人像被刻意隐藏、模糊，于是我们总能在其中体验到一种自身与历史的遥远距离感。搭配「你可以回去，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你醒啦，现在是2008年的下午…」「我留在了空房子里面」等文案，浓郁的时代感和强烈的怀旧情绪便被构建起来。除了怀旧，借助AI技术和更多Z世代创作者的加入，目前中式梦核内容已拥有固定的内在意涵，稳定的呈现形式，并通过多途径走进大众视野。此维度上看，我们完全可以将其视作一种新的文化现象与美学表达。毕竟梦核内容并不以完全还原记忆为目的，在处理时代集体记忆的过程中，创作者有意识地对内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异变、失真处理，从而达成更独特、复杂的审美体验。对于粉丝群体而言，梦核也超越了简单的观看、讨论需求，而成为了他们生活与审美方式的一部分。05后的小罗对于喜欢的梦核元素非常明确，还向我推荐了十余个梦核类的游戏与音乐；10后的青黛则会随手拍生活中的梦核类照片，「去生活中一点点拼凑，美是用心灵去感受的」，还在小红书发展起了百余人的「核圈」兴趣群；小柯基是辽宁鞍山人，她表示，鞍山作为曾经的工业NO.1，现在却变成了一座失落之城，「辉煌的环球空中旋转酒店现在已经不营业了」。如此环境下，梦核感的生活贯穿她始终。「小时候每周二下午2点电台休息，电视屏幕只有雪花；现在住的房子是2010年建的，还有高高的绿色踢脚线；机械座钟是70年前买的，是姥姥的遗物，经常停摆但一直保留着。」
成为短视频平台的新增量后，梦核因其自身的艺术性，也开始获取更多的平台关注和商业曝光机会。@史蒂芬霍京 透露，鉴于其创作比较有特色，小红书官方艺术薯和他们进行过沟通；作为一个文化风口，一些千禧、梦核类甲方，也会来做怀旧向的产品，涉及电子消费品、日用品、游戏类等。但@史蒂芬霍京 表示，他们的创作首要还是兴趣驱动为主，不符合内容选题的一些需求就会主动拒绝掉，也不希望让情怀过度地成为消费的标的。@见脚青AI 也有同感，「抖音、快手、包括视频号都蛮支持的」。去年有段时间特别火，然后很多导演、包括一些音乐人都来找他合作创作。今年八月份，不仅他的作品被抖音数字艺术送去「法国南特AI ART特展」参展，在刚过去的腾讯视频音乐嘉年华上，还用AI为回春丹乐队制作了八分钟长的VJ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