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文源自微信公众号《娱乐硬糖》，作者谢明宏，经站长之家授权转载发布。在抖音人物故事《生活闪亮时2025》的《美错如是》篇章中，18岁的钟美美重返母校，回忆起2020年那场意外爆火，仍心有余悸。互联网与现实之间，仿佛横亘着两条截然不同的道德准则。硬糖君在小学时写作文，常挪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来凑字数，如今看来，这八个字用来形容网络世界七八年间的剧变，仍显保守。仅以抖音模仿扮演赛道为例，就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革——主题从网络热梗“撕吧”转向“丝瓜”，从模仿各色泼辣女性，演变为模仿整个东亚原生家庭。早期抖音模仿博主如戏精牡丹、大连老湿王博文、董代表，以及集大成者毛毛姐、横空出世的钟美美，均属于典型的“反串”艺术。“她们”可以是进城购物的精神小妹，可以是啃无骨鸡爪的语文老师，还可以是地下商城里拽二五八万的老板娘。而如今的博主已突破界限，一人分饰“男女老少”，换个特效便能拿下戚家一十三口。创造“丝瓜汤”梗的博主“累子”，时而扮演儿子，时而化身爸爸、妈妈，甚至还能是奶奶，更可以是“光头老祖”。内容也从轻松诙谐的怀旧喜剧，转为沉重讽刺的原生家庭。还没来得及享受快乐，便坠入自怜自伤的泥沼。短视频模仿秀的进化史，宛如一部加速播放的后现代纪录片。从情景喜剧到抽象玩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学。若以古非今，当下模仿类博主的叙事能力，远逊于七八年前的初代魔王。这种叙事退化，既可看作短视频算法加持下的流量阉割，也可视为新一代博主在创作中的无意识选择。早期模仿类博主，取法于传统小品，在场景选择和故事架构上极具吸引力。大连老湿王博文以模仿老师走红，其中数学老师授课时发现学生走神后的爆发戏码，堪称神还原。你未必遇见过这样一位爆炸头戴眼镜的女老师，但肯定经历过老师“怒发冲冠”的瞬间：先是沉浸于辅助线带来的智性愉悦，表情突变笑容消失，眼神直勾勾盯住台下。只见她重重将书本砸在讲桌上，下巴微翘：“到底你讲我讲？嗯？”那一声“嗯”极难拿捏，三分愤怒三分无助外加三分挑衅，连国家一级演员都得NG数次才能过关。同样模仿老师，与硬桥硬马的王博文不同，钟美美的版本更显俏皮，小嘴叭叭尽显可爱。首先，华贵皮草坎肩，暗示了老师的小布尔乔亚风格，生气时仍保持优雅；其次，手指上的钻戒被当作手表把玩，象征老师手腕多变。硬糖君年过三十，重温钟美美发卷子名场面，大气都不敢喘。不得不说，他们的社会观察相当精准，地下商场的老板娘更是皇冠上的明珠。董代表有一部《地下商城之7XL风云》，他一人分饰上门讨要说法的大姨与嘴快如刀的老板娘。大姨声称在另一家看到同款才50元还送盒子，结果在董代表这儿花两百元还没盒子。董代表见势不妙立刻戒备：“哪家五十？我这不是水貂绒上面印南韩嘛！”大姨复述中提到自己号码7XL，董代表立刻抓住破绽问店员小妹：“媛儿咱们家最大几XL？”媛儿：“最大3XL。”大姨见对方配合精妙，被奇袭得话都接不上，说自己衣服和钱都不要了。董代表赶人：“我卸模子了”，扯上窗帘就对大姨翻了个白眼。总体来看，初代模仿博主的视频都有鲜明的场景和矛盾冲突，像是从经典情景喜剧里剪出的一小段。当下的模仿博主虽然人物角色众多，但故事明显弱化。丝瓜汤的博主“累子”，会花大量篇幅展现角色之间的论战《决战丝瓜好吃之癫：多加味精VS香油和盐》。妈妈兴奋地第1046次在餐桌上分享丝瓜汤好吃秘诀：“就是多加味精，因为只有味精加多了，这个丝瓜汤吃起来才够鲜（xuan）！”爸爸反驳：“那你错了！丝瓜要好吃呢，它只要加一点点那个香油和盐就行了。”奶奶顺势发散：“那我下次多买一点丝瓜呗，最近丝瓜便宜啊！”爷爷加入战局：“丝瓜最近还是少吃一点啊，因为最近美国人在丝瓜底下下毒了。”好笑的同时也很科幻。脱离了课堂、商场、步行街这样的社会场景，当下的模仿博主完全把自己困在了家里，似乎也显示出人们心灵场域的内缩——乍看上去天地广阔，甚至年轻人声称断亲，但事实上大家无论物质上还是心理上，对亲密关系的依赖都加强了。光是一个丝瓜就能扯出几十集，故事削弱的同时抽象感得到史诗级加强。技术打败艺术梅罗维茨曾在《消失的地域》中提出，媒介的变化会改变社会场景并最终反过来改变使用媒介者的行为。从这个视角看，早期反串视频需要精致妆容和服饰，表演门槛较高；近期的一人饰演全家仅靠“变老特效”即可完成，技术门槛降低后，更多人可以参与创作。反串需要一点底子。有些人不是“做男做女都精彩”，而是女装比原装更加风姿绰约。毛毛姐的男装，就是正常小伙。女装配上那一头红色假发和贵州普通话，就显出别样娇憨。一声“好嗨哦”，立刻让城乡结合部小妹跃然荧幕，感觉她的歌单必是Q音三巨头。戏精牡丹本是胡子拉碴的壮汉，可配上那香肩微露的吊带加飘逸长发，初看有点恶心，久了竟颇上头。看他卖弄风情，观感在一棒子抡死和抓起来蹂躏之间反复横跳；硬糖君还爱看“妮酱凯凯”模仿武汉嫂子，华丽丝巾和珍珠耳环引得评论区中年男人狠狠告白：“蛮有味道！”分明是泥作的骨肉，却要展现水一般的娇柔，以前的模仿博主确实有点东西在身上。而现在抖音特效解决一切，我们再也看不到精心的发卡、微醺的腮红以及充满创意的穿搭了。技术打败了艺术，模仿成为人人皆可上手的创作模式。在“累子”的视频里，本人饰演儿子，老爷爷特效演爷爷，老奶奶特效演奶奶，最复杂的妈妈也只需叠加浓妆特效+长发特效。妈妈的另一款妆容是眼镜特效叠加头巾特效。仅就表达来说，看过“累子”直播的硬糖君感觉都不用依靠特效，通过不同语气就能分辨他正在演什么。当创作者和观众都觉得妆容不影响表达时，这些家庭角色被替换成银发、秃顶、半秃顶等符号也就不足为奇了。今天短视频用户更在意“你想表达什么”，而不是“你想演谁”。模仿秀过去的看点是人物的细节，现在则是情绪的共鸣。博主“杨大牛”的《爱上多金老baby》和《当你是公司大动脉》系列，甚至全员使用“变老特效”。多金老奶只戴一顶假发和假牙，当主角和包养他的老奶热吻时，简陋到连抠图都不用，搞个充气娃娃代表老奶，意思意思就够了。只是博主和娃娃接吻画面太过变态，导致网友破防：“从今天开始戒掉找富婆的念头，老实当牛马！”固然可以说，低技术门槛不仅提高了创作效率，还使内容更聚焦于情感真实而非视觉真实。但从理念到表达都越来越抽象化，我们仿佛进入一个伪人世界——只有繁多的标签，没有复杂的人性；只有强烈的情绪，没有具体的情境。谁家没有一碗“丝瓜汤”早期模仿秀的情绪基调是幽默轻松的，当下的基调则是压抑荒诞的。过去的发怒老师、暴躁大姨，都是一种轻议题。这些毛毛躁躁的女性角色不仅不让人厌烦，还有性格上的讨喜之处，让人感到亲切熨帖。现在的“丝瓜汤”则已成为隐性家庭压迫的符号：一切以“为你好”的名义对亲人的push，都是一种丝瓜汤。累子妈妈打电话嘱咐对方多吃丝瓜，累子不耐烦说不喜欢。妈妈摸着胸口倒抽凉气：“怎么才说两句话就这么不耐烦？”把丝瓜汤，换成苹果、白开水、绿色蔬菜，几乎扫射所有人。年轻一代的社会焦虑从早期性别角色压力转移到了代际冲突当中。“Aka彬子”有一个《幻想时刻》系列，其中的父母推孩子门知道敲门、会和孩子一起玩游戏、做饭会问孩子要吃什么。做客的朋友震惊不已，接着就是朋友父母语重心长的解释为什么要在家庭生活里保持分寸感。但事实上，从博主打的标签“幻想”“内容过于不真实”就知道他是“反着演”的。一定没敲门，碰到孩子玩游戏痛骂，做饭按自己意思来孩子不爱吃就扣挑食帽子，还可以学累子妈：“你怎么说话这~~~~（拖长）么大声，是不是肝火旺，要多吃丝瓜了。”在郑丽芬的“寄人篱下的微光”系列中，他一人分饰不作为的舅舅、见风舵偶尔善良一把的舅妈、不干人事的表哥、心疼小芬但没有能力的爷爷奶奶、热心善良的同学老师。每次都有人真情实感留言“支持结局小芬考上理想大学，表哥落榜”，好像小芬在这个系列里硬气一把，就给网友出了口恶气。如同电影市场的喜剧片和哭片轮番登场一样，短视频家庭秀由轻喜剧转向原生家庭创伤可能也是一种口味周期。撕吧着要给你压岁钱的家人，和非要让你喝丝瓜汤的家人，按理说都算一种强人所难。既然前者是喜剧，那后者也不妨一笑置之。钱好，假意推推就装起来；汤坏，不想喝就不喝。看似毫不相干的脱口秀，和一人分饰多角的家庭秀，在2025年都把私密情绪转移到了公共场域进行剖白和大讨论。也许，两拨从业者都坚信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并坚定认为喜剧不能纯乐。但硬糖君依旧怀念那种积极昂扬的模仿秀，怀念泼辣大姨舌战群雄，怀念小资老师怒斥全班，怀念那种笑过之后不用emo的傻乐。
